研究《伤寒论》的理论,可称丰富多采,美不胜收。如用六经六气、标本中见的理论,指导六经辨证论治之法的,则称之为“气化学说”而名称前茅。
在清代这个学说非常盛行,其代表人物则有张隐庵、张令韶、陈修园等人。
到了今天,“气化学说”,逐渐凋谢,濒于失传。有的学者,目之为“形而上学”,反而对它加以批判。
我认为气化学说,是从中医的理论特点而产生。是天人相应的整体观,六气人体的辨证法。成立一个学说,乃是发展中的精华结晶。为了慎重起见,所以不能轻率地把它一棍子打它。而仍有研究分析之必要。
张仲景在《原序》写道“夫天布五行,以运万类”,揭示了《伤寒论》的内涵,而有气化之机;“经络府俞,阴阳会通”,说出了天人之间而有互相沟通之理。
张仲景重视气化学说,事实俱在,胜如雄辩。
气化学说,如树之有本,水之有源,肇始于《内经》“七篇大论”而以《阴阳大论》为篙矢。
张仲景把经络与气化有机地进行了结合,他在《伤寒例》中,一字不漏地引用了《阴阳大论》。不但发扬了气化学说,而且保存了旧论(《阴阳大论》)免于亡佚,这是一个伟大收获。
中医学离不开五运六气,而且中医的特点也就在此突出。我们天天讲风、讲火、讲湿、讲寒,为什么对《伤寒论》的气化理论,一听就勃然大怒,愤然而起呢?
《内经·六微旨大论》云;“少阳之上,火气治之,中见厥阴,阳明之上,燥气治之,中见太阴;太阳之上,寒气治之,中见少阴;厥阴之上,风气治之,中见少阳,少阴之上,热气治之,中见太阳;太阴之上,湿气治之,中见阳明,所谓本也。本之下,中之见也,见之下,气之标也。”
《六微旨大论》指出了六气标本中见的气化组成,以及它的规律与程序,所以它是“气化”学说的核心与理论根据。
首先它指出了三阴三阳,是由六气所化而为之主。风化厥阴,热化少阴,湿化太阴,火化少阳,燥化阳明,寒化太阳。
由六气所化,建立了三阴三阳。所以六气为气之本,而三阴三阳则为气之标。
六气之本,乃是气化学说的第一手材料。“气化”就是六气的变化,神出鬼没,变化万千。但是它有规律可寻,这就是“气化学说”—门知识了。
阴阳为标,它说明了六气必须分出阴阳,它虽是六气所派生,但必须由阴阳定性以后,才能起到客观实际之应用。
在六气之本,与阴阳之标,而兼见于标本之间的,则叫做“中气”。
“中气”,乃是阴阳表里之相合的产物。因为它在表里之间存此一格,因此它有节制六气,平衡阴阳的作用。
本气、标气、中见之气,鼎足而三。但它们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互相联系,互相配合,或互相支持,或互相颉颃,使气达到化育万物,品类咸彰之目的。
人的脏腑阴阳,经脉互相络属,共有“六合的格局: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阴肾经互相络属而为一合;足少阳胆经与足厥阴肝经互相络属而为二合;足阳明胃与足太阴脾经互相络属而为三合;手太阳小肠与手少阴心经互相络属而为四合;手少阳三焦与手厥阴心包经互相络属而为五合;手阳明大肠与手太阴肺经互相络属而成为六合。
中医学中有唯物论与辩证法的精髓。它将阴阳毫不保留地与一定的物质相结合,叫做“阴阳应象”。所以六气配阴阳,脏腑配阴阳,只是唯物论的辩证法而已。把这个道理明白了,我们再讲“气化”学说“从本”、“从标”、“从中见”的具体内容,似乎就比较容易一些。
《至真要大论》对气化而有“从本”、“从标‘、“从中见”的一定范围。那么,什么是“从”呢?“从,当随从讲”,也就是跟随的意思,言六气为本,阴阳为标,阴阳表里之相合,而为中气,抟之为一,分之为三。在分析病症,指导临床,对气化学说三个方面,而不是随意排定,它有一定格式与摊派的理论。
《至真要大论》说:“少阳、太阴从本;少阴、太阳从本从标,阳明、厥阴不从标本,从乎中也。”
由此来看,“从”,是有原则的,分层次的,而有范畴与规定的。
少阳、太阳从本,其理论在于少阳本火而标阳;太阴本湿而标阴,阴阳标本之气相同,而无差别之处,所以少阳应从本气之火,太阳应从本气之湿化。
以上提示我们,治少阳病要抓住火,治太阴病要抓住湿。至于少阴,太阳从本从标的道理,因为少阴本热而标阴,太阳本寒而标阳,两经的特点是“标本异气”难求一致,不能归于一方。所以就有或从本,或从标的两种证情先后出现。
结合《伤寒论》的太阳病而论:“太阳病,或已发热,或未发热,必恶寒。”
“必恶寒”,言“恶寒”在发热之先。根据临床观察,即病者,必先恶寒,不即病者,则多见发热。
恶寒先见,乃是动了太阳的本寒之气;发热在后,则是动了太阳的标阳之气。
古人云:有一分恶寒,便有一分表证。为什么太阳病的恶寒,跟随的如此之紧?因为太阳的气化是本寒,病随本寒而化,所以恶寒而为突出。
以上将古人的气化学说,从标、从本、从中见的道理与模式大致地论述了一个梗概。
我认为对气化学说,亟须改进的问题有二:一个是五运六气要大众化,要推陈出新,不能始终不变地“模式化”,而使人难于接受;第—是本着“善言天者,必应之于人”的原则,就应该把气化的原理联系六经为病的生理病理特点,从中可以发现气化具有互补性、颉颃性。最要紧地要以《伤寒论》的精神而互相印证,用六经六气的学说推动气化学说不断地向前发展。
一、太阳经病
太阳为寒水之经,本寒而标热,中见少阴之热化。古人认为太阳标本气异,故有从本、从标两从之说。然而,寒水虽为太阳本气,但它能化生标阳之热,因为太阳的中气是少阴,古人只讲“表里相络者为中气”的形式和位置而不谈中气与本经的生理病理关系。少阴之气为热,而与太阳膀胱相通,它能温化寒水变而为气。这个气又能达于体表,布于全身,而起到闭表抗邪的功能。可以说,“气”从水生、“水”则由气化。两者相互为用,达成阴阳表里之关系。为此,在太阳病中也出现较多的少阴寒证,例如第29条的四逆汤证;第六十一条的干姜附子汤证;第八十条的真武汤证等。这和太阳的“中气”少阴气化不利而有干丝万缕的内在联系。
外邪初客于表时,出现的恶寒现象,陈修园曰:“太阳主人身最外一层,有经为病,有气之为病,……何以为气?《内经》云:“太阳之上,寒气主之,其病有因风而始恶寒者,有不因风而自恶寒者。虽有微甚而总不离乎恶寒。盖人周身八万四千毛窍太阳卫外之气也。若病太阳之气,则通体恶寒,若病太阳之经则背恶寒。”
人入浴汤时,首先出现的不是热,而是洒然寒,然后则发热。根据《阴阳大论)所说,中而即病者,名曰伤寒。不即病者,名曰温病。
凡即病之伤寒则以恶寒为先,阳郁之发热则在恶寒之后。恶寒则从太阳之本化,发热则从太阳之标化。所以《伤寒论》的第三条“太阳病,或已发热,或末发热,必恶寒”。仲景对恶寒与发热的先后,交待地非常明白,而且对本、标气化之理也昭然若揭矣。
二、阳明经病
阳明气化不从标本,而从太阴中见之湿化。因为两阳合明,名曰阳明。阳气太盛,必用阴加以节制,方使气平而无病。为此,乃有随从“中见”之湿化颉颃其燥气。燥得湿,相济为美。若湿太盛,或燥太盛,则燥湿不得其平反而为病。阳明之中气为湿,若湿气不及,则不以从中而化,而反从本燥之化,抑或从标阳之热化。这样,就成为湿化不及,燥气太过,便可发生阳明病的燥热实证出现。
阳明病的热证:在于上者,热与气郁,则见心中懊侬,胸中窒塞,舌上有苔;在于中者,则热伤气阴,而见渴欲饮水,口干舌燥;在于下者,则热与水结,而见脉浮发热,渴欲饮水,小便不利。
阳明病的实证:“潮热”“腹满”、‘手足濈然汗出”,谵语,大便操结,脉沉紧,舌燥苔黄。至于阳明而从“中见”之湿化,反映在阳明病中则非常突出,例如第187条的“伤寒脉浮而缓,手足自温者,是为系在太阴。太阴者,身当发黄,若小便自利者,不能发黄。至七、八日大便坚者,为阳明病也。”陈修园注:“阳明与太阴之气相为表里,邪气亦交相为系。伤寒阳明脉大,今浮而缓,阳明身热,今手足自温,是为病不在阳明而系在太阴。太阴者,湿土也,湿热相并,身当发黄。若小便自利者,湿热得以下泄,故不能发黄。至七八日已过,唯八日值阳明主气之期,遂移其所系,而系阳明。胃燥则肠干,其大便无有不坚者,以为阳明也。”他又说:“此节合下节,明阳明与太阴相表里之义也。”
殊不知阳明从中见太阴之湿化乃为正局。而不从标、本之化也。所以本节论述中见太阴湿化之典型者,而陈氏反解为阳明与太阴相表里之病,勿乃干虑之—失欤?
由上所述,可以看出阳明病,燥则从本,热则从标,湿则从中见也。所以古人指定,从中见之义,让我们从湿的对立之气,去认识燥热之病。何况阳明病开宗明义而以三种阳明立论,首先提出“太阳阳明为脾约”,脾之阴液而为胃之燥气的约束不前。再观阳明中见湿化各证,对比论证能不令人玩味无穷也。
正如张隐庵所说:“阳明发热而渴,大便燥结。此阳明病阳也。如胃中虚冷,水谷不别,食谷欲呕,脉迟恶寒,此阳明病中见阴湿之化也。”张氏虽然论寒湿,而湿热诸证亦自在言外。
三、少阳经病
少阳本火而际阳,中见厥阴风木。因少阳标本同气,故从本气之火以概其标。然少阳为始生之阳,其气萌芽,向上向外,生长不息,最畏抑郁气机,而为发病之原。另外,少阳之气初出于地上,虽然生机盎然,稚阳犹柔,必须藉赖中见之厥阴风阳温煦,以助少阳生、升之气。
少阳病的口苦、咽下、心烦等热证,是从少阳之本,火气之所化也,其胸胁苦满,默默不欲饮食,乃是少阳甲木气机郁勃不舒之象;至于头目眩晕,又是中见风木之气的病机反映。最有意思是少阳与厥阴两经在发病中,其证候不即不离颇多近似,反映了两经的内在联系。如少阳病的咽干,与厥阴病的消渴;少阳病的心烦,与厥阴病的心中疼热;少阳病的默默不欲饮食,与厥阴病的饥不欲食;少阳病的喜呕,与厥阴病的吐蛔;少阳病的往来寒热,与厥阴病的燥热
胜复。两经在证候上都有貌似神合之处。由此而论,少阳为病不但从本,亦未尝不从中气之化。
四、太阴经病
太阴本湿而标阴,中见阳明燥化。因其标本气同不悖,故太阴从本湿之化以概其标。
太阴既从本气之湿寒,中阳不运,则中焦清浊失判。正如第273条所说:“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,食不下,自利益甚,时腹自痛,若下之,必胸下结鞭。”
脾主腹。太阴为病,无论来自传经,或因寒湿直中,或寒凉损伤脾阳,而使脾阳不运,寒湿内阻,表现为腹张满;在腹满的同时,还常见腹痛,因属虚寒,故喜温喜按。脾与胃互为中气,寒湿困脾,清阳不升,水谷不化,故见下利;寒湿犯胃,浊阴不降,胃气上逆,故而作吐。脾运不健,胃气中滞,所以饮食不下。下利本属虚寒,下利甚,则虚寒越甚,上述诸证也就愈重。病属虚寒,法当温补,若疑其胀满为实而用攻下,则脾阳受创,寒湿更加凝结,病热上移,则见胸下结鞭。
如用气化等说分折,太阴湿寒邪气得以猖獗无制,亦必是中见阳明燥化之气不及,阳不胜阴,故有脾家寒湿之病变化生。
《太阴病篇》第278条云:“伤寒,脉浮而缓,手足自温者,系在太阴。太阴当发身黄,若小便自利者,不能发黄。至七、八日,虽暴烦下利日十余行,必自止。以脾家实,腐秽当去故也。”钱璜注:“缓,为脾之本脉也。手足温者,不至如少阴、厥阴之四肢厥冷,故曰系在太阴。然太阴湿土之邪郁蒸,当发身黄,若小便自利者,其湿热之邪气已从下泄,故不能发黄也。如此而至七、八日,虽发暴烦,乃阳气流动,肠胃通行之徵也。下利虽一日十余行,必下尽而自止。脾家之正气实,故肠胃中有形之秽腐去。秽腐去,则脾家无形之湿热亦去故也。此条当与《阳明篇》中,伤寒脉俘而缓……、至八九日,大便坚者,此为转属阳明对比互看。”它最深刻,最明确证实了气化学说阳明与太阴的“中气”为病的关系,燥湿转化的微妙之理,阴阳彼此往来之变。如识气化之理则言下即悟,不识其理则寸步难行。谁云《伤寒论》而元气化学说也?
五、少阴经病
少阴本热而标阴,中见太阳寒水之气化。因其标、本之气寒热迥异,故少阴气化应本、标兼顾,寒、热两从为难。所以,后世注家反映少阴之为病,总不外乎寒化与热比两类。
少阴寒证:第282条曰:“少阴病,欲吐不吐,心烦但欲寐,五六日自利而渴者,属少阴也。虑故引水自救,若小便色白者,少阴病形悉具,小便白者,以下焦虚有寒,不能制水,故令色白也。”程应旄注:“少阴病,治之不急,延至五六日,下寒甚,而闭藏彻矣,故下利。……虚故引水自救,非徒释‘渴’字,指出一‘虚’字来,明其别于三阳证实邪作渴也。然而此证也,自利为本病。溺白,正以徵其寒,故不但烦与渴以寒断,即从烦渴,而涉及少阴之热证,非戴阳即格阳,无不可以寒断,而从温治,肾水欠温,则不能纳气,气不归心,逆于隔上,故欲吐不吐,肾气动膈,故心烦也。”
少阴热证:第303条曰:“少阴病,得之二三日以上,心中烦、不得卧,黄连阿胶汤主之。”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,若属阳虚阴盛的,则以但欲寐,晤少寐多为主,若属阴虚阳亢的,必见心烦,不能卧寐。因为在正常的生理情况下,心火要不断下降以温肾水;肾水不断上承以济心火,少阴心肾水火能以交通既济,才能达到阴平阳秘,阴阳相对平衡状态,从而维持人体正常的活动。而今少阴病肾水亏虚,心火无制而上炎,阳不入阴而躁扰,就要发生心烦特甚不
能卧寐之证。其证既属阴虚火旺,必见舌质红绛,苔净而光,甚则鲜艳如草梅,脉数而细,小便必黄。
上述之寒化与热化两类证候,反映了少阴为病而有从本、从标两从之情况,事有必至,理有固然,此所谓气化学说也。
少阴病除从标、本气化以外,也与中见之太阳发生关系。例如:第316条的“少阴病,小便不利,……此为有水气,”治用真武汤;第293条的“以热在膀胀,必便血也。”可见少阴勿论从寒从热而与中见之太阳膀胱仍有互相沟通,互相影响之关系。六经的“中气”之化,至关重要,它能颉颃、仲裁六气之太过与不足、阴阳之盛衰也。
六、厥阴经病
厥阴的本气为风,标气则属于阴,中见之气则为少阳火。古人认为厥阴不从标本而从中见之少阳火气,这因为两阴交尽,名曰厥阴,阴气到此已极,极则尽,阴极则阳生,故从中见少阳之火。此时由阴变阳,阴退阳进,则保持了生气继续地存在。
第326条曰:“厥阴之为病,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,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,下之利不止。”
厥阴病,是六经为病的最后阶段,为三阴经之末,病至厥阴,则阴寒极盛。但是事物的规律,物有必反,物穷则变。故阴寒盛极,则有阳热来复,也就是阴尽而阳生,寒极则生热。厥阴与少阳为表里,从中见少阳之火化。少阳为—阳之气,乃是阳气萌芽,奠定了阴尽阳生的条件。所以厥阴病的持点是阴中有阳,常以寒热错杂的姿态出现。又由干阴阳有消长,寒热有胜复,故厥阴病又可表现为寒证、热证以及阴盛亡阳的死证。
厥阴病从本气之风化者,如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;从标阴寒化证者,如干呕吐涎沫,头痛;从中见少阳火化者,如呕而发热。
厥阴病以阴阳错杂为病机,以阴阳不相顺接论厥逆;以厥热多少论阴阳进退。
阴阳为六气之所化生,张仲景撰用《阴阳大论》,焉有不用气化之理。所以气化学说有机地与六经辨证论治结合,反映六气阴阳的幽微玄妙变化难极。使人读之如饮甘露陈酿,沁人心脾,拍案叫绝。